王庭岳

抗日战争时期，在苏北敌后战场上，曾活跃着一支来自国际的抗日力量，这就是由一批觉醒了的原侵华日军士兵组成的队伍──日人反战同盟。该组织中的日本士兵与苏北抗日军民并肩战斗，为打败日本法西斯作出了特殊贡献。本文试就苏北敌后日人反战运动的发动、反战同盟组织的组建、反战同盟的主要活动及其历史作用作一简略介绍。

一、苏北敌后日人反战斗争的发动

众所周知，侵华日军是一支极其野蛮、残暴和反动的军队。日本军国主义者策划和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期间，对日本国民长期施行法西斯主义的"精神教育"，极力煽动起日本国民对中华民族的仇恨和狂热的战争热情。武装到了牙齿的日本侵略军侵入中国后，对中国人民实行疯狂的大屠杀，无恶不作，使中国人民充分认清了侵华日军凶残的本性。尽管如此，中国共产党始终注意将日本军国主义者和日本人民区分开来，将日本军部和充当侵略战争炮灰的日军士兵区分开来，认为日军士兵大多出身于日本劳动家庭，只不过是受了法西斯的欺骗和驱使。在日本侵华战争中，日本人民同样深受日本军阀、财阀之害。因此，党中央制定了争取包括侵华日军士兵在内的日本人民建立联合反对日本帝国主义阵线的方针。在敌后战场上，党所领导下的八路军、新四军等抗日部队在予敌以沉重的军事打击的同时，对侵华日军也发起强大的政治宣传攻势，向日军士兵揭露中日战争真相，晓喻日军士兵掉转枪口，加入中国人民的抗日阵线。在战场上，中共抗日军队注意争取活捉日军士兵，并严格执行党的俘虏政策。一些日俘来到八路军、新四军后，逐渐转变了敌视中国人民的立场和态度，进而投身入中国人民的抗日行列。

1940年，苏北抗日根据地开辟期间，一批觉醒了的日本反战士兵随同八路军、新四军来到苏北敌后。其中有田畑作造、香河正男、崛本龙藏、古贺初美、竹田僧市、板桥由五郎等人。这些日本反战士兵被俘后，八路军、新四军指战员予其以政治上、人格上尊重，不杀不辱，不搜腰包，生活上优待，伤病者得到及时医治。在八路军、新四军政工干部循序渐进的政治教育下，他们的良知得以启发。在开始新的人生后，他们出色地协助了八路军、新四军的敌军工作。来到苏北后，他们成了发动苏北敌后日人反战运动的骨干力量。

在这前后，华北敌后八路军各部已陆续建立起"日本士兵觉醒联盟"、"在华日人反战同盟"等由转化了的日本士兵组成的日人反战团体，展开了有组织的反战、反日本军部的斗争。受其影响，坚持苏北敌后抗战的新四军第三师中的日本士兵在三师敌工部的指导下，亦着手筹建反战组织。1942年7月，"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苏北支部"正式成立，支部长古贺初美。新四军领导人对这一抗日团体的创建十分重视。在阜宁县板湖的一个小村召开苏北支部成立大会时，陈毅代军长特地到会祝贺，对其寄予极大的希望。他在致词中说："今日恭逢反战同盟苏北支部成立之盛典，我谨代表新四军全体指战员祝贺反战同盟伟大志愿和伟大事业之顺利成功"。"新四军能有你们日本同志参加，能取得你们的国际帮助，这是新四军的荣誉。"1943年10月，苏北支部举行第二次大会时，三师师长黄克诚特到会对苏北支部的工作作了具体指示。

苏北支部成立初，成员不到10人。1943年，苏北支部成员田畑作造、香河正男等人奉命前往苏中新四军第一师，协助一师部队中的日本士兵建立了反战同盟苏中支部。1944年5月，苏北支部奉其上级组织指示改称为"日本人民解放联盟苏北分会"，但苏北根据地军民仍习惯地称其为"反战同盟"。

二、苏北支部的反战斗争活动

反战同盟组织是一支特殊的政治工作队伍，其主要任务是协助中国抗日军队开展敌军工作。根据反战同盟本部制定的纲领规定，反战同盟的主要任务是为促使日本军队从中国占领区撤退、促进日本士兵政治上的觉醒而斗争。因而，苏北支部成立后，大力协助新四军三师开展了对侵驻苏北日军的政治宣传战、思想战和心理战，通过发起对敌政治攻势，分化瓦解敌军。由于反战同盟成员与日军官兵民族相同，语言相通，他们之间较少有隔阂和敌对情绪，对日军官兵较具有说服力和影响力；又由于反战日人均来自于日军，他们熟知日本国内、日军内部情形，了解日军官兵的心理和要求。由其来开展对日军的政治宣传工作，可抓住日军内部的主要矛盾，有的放矢，减少宣传的盲目性，更加增强宣传的效果。

在斗争实践中，苏北支部采用新四军开展敌军工作的有效形式，如书写日文标语、散发日文传单、火线喊话等，并根据日本民族的传统、各地所驻日军的不同情况及宣传工作的特点，探索出许多新的宣传形式，如向日军赠送装有宣传品、食品及日用品的"慰问袋"；印制"通行证"、"路线图"，散发给日军士兵以供其投诚新四军用；在新年、樱花节、盂兰节、红叶节等日本传统节日期间，常利用日军通信电线和话筒与据点内日军直接交谈，与日军沟通感情。

苏北支部印制了形式多样的对敌宣传品，内容大都简明扼要，易记易懂。其印制的日文传单上就有如"战争延长，生命缩短"；"士兵当炮灰，军官得勋章"；"新四军优待俘虏，会像兄弟一样接待你们"；"日中人民没有仇恨"；"亲人们望眼欲穿等着你回去"等宣传内容。这些宣传品被广为散发到日军驻地附近及其活动地区。在三师敌工部门的帮助和支持下，苏北支部还创办了主要用于对敌宣传的支部机关刊物——《日本兵队之声》等。

在地方武装工作队的配合下，苏北支部常于夜间潜至日军据点附近进行喊话宣传。在战场上，苏北支部成员为争取和挽救日军官兵，促使其迷途知返，总是从革命的人道主义出发，不顾个人安危，冒着枪林弹雨，坚持火线喊话。在新四军攻打陈集、八滩、佃湖、合德等战斗中，苏北支部成员不顾生命危险，在战场上对日军进行火线喊话。

苏北支部成员还积极参与了新四军的改造日俘工作。1944年6月，三师主力在苏北沿海发动的攻势作战中，俘获了日军某部警备团长柳板次郎、兵长森垣嘉一、上等兵长尾弘及真氏光雄、永石鹿雄、小熊虎夫等6名日军。起初，这些长期受军国主义思想毒化的日俘十分骄横，武士道精神十足，不仅不听新四军方面的劝导，还顽固地为日本侵略中国作辩护。苏北支部参与了对日俘的教育改造工作。他们以极大的耐心对待日俘，不顾日俘的谩骂和污辱，为日俘举行茶话会、座谈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以现身说法谈他们刚到新四军时的感受及后来认识的转变过程，进而与日俘促膝谈心，了解日俘的身世等，逐步减轻了日俘对反战同盟和新四军的敌对情绪。在苏北支部成员的感化下，6名日俘开始认识到这场战争对日中人民都是一场灾难，战争对日本人民没有丝毫益处，从而改变了对新四军的敌对态度，转而加入反战同盟组织。其中的森垣嘉一思想进步明显，被三师政治部推送到设于淮北抗日根据地的抗大四分校日籍学员班学习。

在新四军的指导下，苏北支部也很重视加强自身思想和组织建设。在1943年苏北根据地深入的开展整风运动期间，该支部成员主动投身到这一运动中，和新四军指战员一样认真学习整风文件，学习革命理论，学习中国共产党、新四军的革命斗争经验，研究日本的"三大学习"运动，努力纠正工作作风方面存在的问题。1945年初，日本侵略者的彻底覆亡指日可待，苏北支部为适应形势的急剧变化及战后建设新日本的需要，特举办为期3个月的学习训练班，系统学习日本民主革命理论，进一步认清了形势，明确了战时及战后日本人民的任务，也进一步增强了斗争胜利的信心。在反战斗争中，苏北支部也不断加强自身的组织建设。他们积极收容从日军部队中投诚而来的日军官兵，对新四军所俘虏的日军士兵加以政治教育，条件成熟时即吸收其加入反战同盟组织，不断扩大反战同盟队伍。至1945年7月，苏北支部成员已扩大到30多人。

三、苏北支部的历史作用

苏北敌后的日人反战同盟队伍，是一支从日本法西斯侵略阵营中瓦解出来的新生的民主力量。他们的斗争，在苏北敌后抗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一)扰乱日军军心，严重削弱了其战斗力。

日本法西斯藉以维持对外侵略的手段，是靠对天皇的迷信宣传、武士道精神的麻醉和对"皇军""赫赫战史"的宣扬。在法西斯主义的长期毒害下，广大日军士兵对中日战争的真相认识模糊，只知道其是"神圣战争"，是为了"建立东亚新秩序"、"完成神圣使命"；对日本天皇应奉若神明，个人的生命属于天皇，效忠"大日本帝国"是日本军人的"神圣职责"；在战场上宁死也不能作俘虏，否则就不能"再返人世"等等。由此造成日军士兵的愚昧无知，甘愿为法西斯卖命，充当战争炮灰，表现出极其嚣张的侵略气焰。在苏北敌后战场上，苏北支部配合新四军从消除日军士兵对日本军部的盲目追随入手，向日军士兵指明日中战争的实质，说明日本对外侵略纯粹是为了满足日本军阀、财阀的私欲，即使胜利了于日本国民和士兵也无丝毫益处；宣传日军在中国战场和太平洋战场的接连失利和日本最终失败的前景；宣传日本对外侵略给日本国民造成的巨大痛苦和不幸；号召日军士兵珍惜人生，不要作无谓牺牲。苏北支部向日军所散发的日文宣传品的内容，都能结合日军士兵的心理及觉悟程度，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在苏北抗日军民的军事打击、政治攻势下，深陷战争泥潭的日军士兵在同伴不断战死和伤残，归国不能，胜利无望，战争结束之日遥遥无期的情形下，战争"必胜信念"发生动摇，失败主义情绪迅速蔓延，作战士气日渐低落，思乡思亲，厌战怠战，厌恶军队生活。在日军军营内，日军官兵普遍吸毒、酗酒、赌博……军纪败坏，军风恶化，严重削弱了日军的战斗力。日军内部自杀之风也开始蔓延，零星自杀事件层出不穷，甚而是集体自杀。如在1942年夏，因对前途失望，响水口日军士兵用刺刀互毙，7人自杀；时隔数日，14名日军士兵又自缢而死；同期，盐城日军12人自杀；1944后3月，在盐城，又有9名日兵于兵营内一齐悬梁自尽等等。

(二)激化日军内部的矛盾，破坏了其统一性。

日本法西斯藉以维持其军队统一性的，是靠严酷的军纪和残酷的压迫制度。作为封建法西斯式的军队，其野蛮、落后、反动的性质，决定了其内部不可避免地隐藏着种种矛盾。如日军上级对下级、长官对士兵、老兵对新兵可任意制裁和打骂等等。苏北支部成员根据自己的经历和切身感受，编印了大批暴露日军内部黑暗情形，揭露日军长官凶残面目的宣传品。在其印发的《日本士兵要求书》中就有"不准打耳光"、"让我们吃饱饭"等内容。号召日军士兵和被压迫者团结起来向其上级或长官斗争。苏北支部还根据日军长官在战场上退却时，撇下伤兵，只顾自身逃命的事实，写书信以传单形式散发到该部队中加以揭发，引起了日军士兵对长官的憎恨。在反战组织的宣传下，日军内的各种矛盾日益公开和激化，以至发生火并事件。士兵背后打冷枪暗中报复长官、不服从上级命令、质问长官等事件在日军各部中屡屡发生。

(三)揭露日本军部的欺骗宣传，促使日军士兵日益觉醒。

日本法西斯为了日军官兵对中国共产党和新四军的仇恨心理，总是欺骗日军官兵说新四军杀人如麻，捉到日本人就"身首分家"；说新四军是土匪和游民，作了新四军的俘虏，是日本人的奇耻大辱等等，模糊了日军官兵的认识。日人反战斗争展开后，新四军中存在着众多日本士兵的事实，使法西斯的欺骗宣传在日军士兵面前不攻自破。同时，苏北支部还大力向日军士兵宣传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方针和优待反战日人、宽待日俘政策；宣传新四军对待日本士兵的友好态度；介绍反战日人在新四军中愉快生活、工作的情形；说明新四军和日本士兵之间没有仇恨，真正的敌人是日本军阀、财阀等，使一些日军士兵认识到其长官过去对他们的宣传教育，都是骗人的谎言，从而逐步改变了对新四军的看法。一些新被俘的日本兵说："我们早就知道新四军是不杀俘虏的"，"我们知道新四军中有许多日本人。"日军据点的士兵收到反战组织的宣传品，私下议论说："新四军并不仇恨我们，是我们侵略他们的国家。"在战场上，日军士兵往往见败局已定就竖起白旗投降，不愿再拼命作战，甚而还集体向新四军缴枪投降。

苏北支部进行反战斗争活动，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这与根据地抗日军民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在艰苦的斗争环境中，根据地抗日军民对日本反战人士施行了极力保护政策。在物质匮乏、生活条件恶劣情形下，总是予日本反战士兵以更多的照顾，规定反战日人在根据地内享有较高的生活待遇，并发给一定的津贴；在政治上，予其以高度的信赖。规定日本反战团体为根据地的合法组织，反战日人在根据地内享有充分的民主政治权利，包括出版、结社、集会及参加各类民主政治活动的自由，有参政、参加竞选的自由等。在推行根据地民主政治建设过程中，苏北支部负责人古贺初美还被推选担任了盐阜区参议会议员。

苏北支部成员原不过是一些侵华日本军人，但实际上他们是"穿上军服的日本劳动者"，法西斯欺骗宣传的一套，在他们头脑中并没有深深扎根。他们在被俘或投诚后，很快与法西斯思想作了彻底决裂。在反战斗争实践中，他们经受了严酷战争的考验，并将中国抗日军民的关怀和爱护、真诚与友爱，化为对日本法西斯的无比仇恨和对中国人民的无限热爱。出于对根据地军民的感激之情，他们总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来回报。1944年前后，苏北根据地军民掀起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苏北支部成员也投入这一运动。他们人手虽少，但开垦的荒地却占了三师政治部的1/3；每次收获时，他们的产量在三师政治部的生产快报都占到1/4以上。

总之，苏北支部的反战士兵为争取苏北抗日战争的胜利，作出了特殊的贡献。他们的斗争，在日本人民反战运动史和苏北人民的抗日斗争史上，都占有一定的历史地位。